热搜词:

黄晓丹:用“诗心”找到生存的意义

在时代的碎片里,“诗心”如何帮助诗人们走出困境,找到生存的价值?近日,青年学者黄晓丹携新著《九诗心——暗夜文学启明》于上戏艺术书店内做客第一期三联书城读书会,以“卡在时代的缝隙中,他们通过写作活下来”为题,从文天祥的生平与诗作,剖析南宋覆灭之际士大夫的精神突围之路。

黄晓丹

《九诗心》选取了屈原、李陵、曹丕、陶渊明、杜甫、欧阳修、李清照、文天祥、吴梅村九位诗人,他们都身处各自的“大变局时代”,面临同一个命题:当昔日安稳世界的许诺失效,人究竟应以怎样的方式度过这一生?通过还原历史情境和文本细读,黄晓丹呈现了诗人们面对生命困境各自寻得的“办法”,并带领读者跨越古语障碍,在共通的生命处境中产生连接和共鸣。

《九诗心》

黄晓丹指出,“诗心”是中国传统文论中的一大概念,她引用顾随和叶嘉莹的观点阐释,“它不取决于是否创作诗歌,而在于是否保有真诚无畏的心灵内核。”文学家陈世骧面对20世纪初的纷乱,阅读和研究了大量诗歌,曾写道:“文学是碎片中的碎片,残留中的残留,然而诗心幸存,正是人间的希望。”在黄晓丹看来,一个时代要求人们所创造的意义,尤其是科技、经济等物质上的意义,对于下一个时代来说可能毫无价值,但是在无尽流失的历史中,诗心能够帮助人们找到生命的意义。在《九诗心》的写作中,她试图回答一个问题:人如何度过生命的暗夜。“一种方法是改造外在现实,但历史证明社会变革从未真正消减痛苦的总量;另一种是寻求内在觉悟,但这需要特殊的机缘与禀赋。”黄晓丹说道,文学提供了第三种方法,也就是通过体验、感受和记录,来找寻生命的价值。

在《九诗心》的文天祥一章里,黄晓丹从南宋末年的崖山海战讲起,一直讲到他生命末年的终章。祥兴二年(1279年),南宋流亡王朝在崖山海战中覆灭,面对元军的劝降,他写下《过零丁洋》作为绝笔,却被元军主将张弘范叹为好诗,幸存下来。在书中,黄晓丹没有记录文天祥的全传,而是以崖山海战和零丁洋作为开端,详述他生命的最后四年。“文天祥43岁时写下《过零丁洋》,在此之前,他写过的诗几乎和他此后四年写下的诗一样多,但这两部分却有很大的差别。”黄晓丹说,在她看来,文天祥状元出身,但直到《过零丁洋》,他才真正地写出了好诗。

“人们也许会想,如果《过零丁洋》是文天祥的绝笔诗就好了,这是人们心目中英雄落场的样子,但它不是。”黄晓丹说,这首诗并非文天祥的终点,反而成为他精神探索的起点。同样在1279年,文天祥又写了一首《南海》:朅来南海上,人死乱如麻。腥浪拍心碎,飙风吹鬓华。一山还一水,无国又无家。男子千年志,吾生未有涯。“这一时期,文天祥好像一夜之间,从‘人生自古谁无死’的慷慨激昂,变得惊惶恐惧,这是他经历的巨大反转。”

在被押往元大都的北行路上,文天祥整理旧作,编成《指南录》,与此同时又面临巨大的困境:宋朝现在已经不存在了,赴死还有意义吗?“因为原先附着的意义都不存在了,文天祥的生命产生了一种没有外在负累的轻盈感,同时内在就变成了没有内容的空洞感。”黄晓丹解释道,在这一时期,他游历南华山,写下“笑看曹溪水,门前坐松风”;目睹中原百姓在朝代更迭中的生活常态,吟出“中原似沧海,万顷与云连”。

1280年冬,在元大都的牢狱中,文天祥写下《逢有道者》:谁知真患难,忽悟大光明。日出云俱静,风消水自平。谁知真患难,忽悟大光明。天下惟豪杰,神仙立地成。诗中“功名几灭性,忠孝大劳生”的顿悟,标志着他突破传统士大夫的精神框架,他不再将忠孝视为终极目标,而是如庄子所言“不以心捐道,不以人助天”,达到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界,完成了从“伦理境界”到“生命境界”的飞跃。黄晓丹认为,诗里的“大光明”并非南怀瑾所解读的某部佛经,而是一种境界,“是所有冲突、矛盾、害怕都消除后的光明境界,文天祥意识到,他一辈子都在读书来追求光明境界,却是经历了真正的患难之后,才迎来了这种大光明。”

在《庚辰四十五岁》里,文天祥写下“千载方来那有尽,百年未半已为多”。从千年的尺度来看,人的所有悲欢离合都是微不足道的。黄晓丹说,从历史的角度来看,文天祥生命的最后四年对历史的进程没有任何影响,但是这不妨碍他的精神和心灵继续成长,也正是因为他留下的诗作,后世的人们得以对宋亡以后消散的历史有更多的理解。

“回到‘诗心’,就像陈世骧所说的,文学是碎片中的碎片,残留中的残留。历史上有很多碎片性的时代,而唯一可以把碎片的历史凝结起来、为他们赋予意义的,黄晓丹总结道。